我是一只鬼

什么英啊雄啊 灰头土脸脊背凉

【贩罪24h/2h】去人间

*茶天,精神科医生&心理治疗师茶 x 抑郁症患者&天才唱作人天

*全是普通人好难写,菜鸡鬼鬼在ooc的边缘来回试探

*不像

*学术性错误算我的





 1 


克劳泽来到天一家的时候,天一跟昨天一样还是在看书,或者说,看着书。 


因为摊开的还是昨天的页码,左手边是第32页,右手边是第33页,最明显的一个自然段是一句半行长的直接引语。桌子上的小半杯冷咖啡剩了很久,不知道是昨天的还是前天的,杯子内壁从上往下有完整的两圈深色咖啡渍。而咖啡渍的主人似乎对来者无动于衷,手指仍一动不动地搭在书沿上,垂着眼睛,寂静得像一座沉没在海底的石头。 


这一刻他才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音乐天才。 


直到克劳泽快要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突然回了魂似的,合上书,双手垫在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你刚刚出现了木僵。药有按时吃吗?”克劳泽坐上沙发,把自己的保温壶搁在桌子上。 


“吃了。”天一揉了揉眉心,情绪被坠着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正好你来了,劳驾你帮我煮一壶咖啡吧。”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又不是你的保姆,为什么帮你啊?”克劳泽径直无视天一的无理要求,并在他面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保温壶盖的茶开始喝,喝到一半还平静地和天一对视了一眼。天一分明从那无波的蓝色眸子里读出了几丝嘲讽。 


“克劳泽啊克劳泽……”天一掩面长叹,“才十四个小时不见你就学会嘲讽了。” 


“嗯,拜你所赐。” 


最后天一还是在一脸“你们这是个什么群呐你们害人不浅呐你们”的悲痛表情中打起精神为自己煮了一壶咖啡。 


“你是故意的。”天一如愿以偿地喝到第一口新鲜咖啡的时候,突然抛出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你似乎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克劳泽把垂在眼前的蓝发捋到脑后,解释道。 


“不,你不用为了迎合我而改变说话习惯。表演也好,人设也罢,我可看够了。”天一瞥了他一眼,黑眸像是从深夜打捞出来的两小片天空,漆黑的不沾一丝光,“我喜欢在交谈的时候,我是我,你是你。”


 …… 


“这样不妥。”天一脸上带着视死如归般的严肃与颓丧,每个字都透露出几近求情般的挣扎,“你不应该把当今制霸乐坛的音乐天才像赶鸭子一样赶上跑步机。” 


“音乐天才也是我的病人。”克劳泽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开动了跑步机。 


“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社交、缺乏运动、缺乏除音乐外的人生追求。”二十分钟后,克劳泽一边喝着茶一边向重新瘫回沙发上怨念地盯着自己的天一解释着,“逼你跑步是对你好。” 


“……屁。”天一翻了个白眼,汗水顺着柔软黑发淌过脸颊,又沿着颈侧滚落进皱巴着打开的黑色衣领里,“倒是你,这么嗜茶,怎么不去改名克劳泽·茶精?不比你那个长达五个汉字以至于我不想打出来的拗口姓氏精炼多了?” 


克劳泽盯着那颗汗珠,也不恼,“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天一差点就要笑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似乎好了不少,“那就叫茶仙儿吧。”于是在随口起的诨号末尾加了个恶劣的儿化音。 


好歹“茶仙”比“茶精”听起来更像在形容人。克劳泽暗想,他愿意叫就叫好了。 




天一打着哈欠,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扣在鼠标上调着音轨,屏幕上显示的除了错落密集、长短不一的线之外,还亮着这工程文件的文件名“02-06-5th”。 


“这是什么?” 


“第二张专辑第六首歌第五版编曲。”天一指着文件名上的三个数字依次解释道。 


“为什么要给一首歌做这么多版编曲?”克劳泽拽了把椅子坐在天一旁边问。 


天一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反问他,“要不然我一年十多场演唱会几十场商演都用什么伴奏?一版编曲唱到底吗?粉丝不烦我都烦。” 


“就我所知,大部分歌手都是这么干的吧?” 


“别拿我和一些三流货色相提并论。”天一一推桌子,在转椅上转了大半圈面向克劳泽,“他们有的低产但是精良,这也就罢了,可惜绝大多数都是低产且垃圾,更有甚者高产且垃圾……就比如那个谁谁谁,嗯,你懂得。” 


“那你呢?”克劳泽左手搭上桌子,右手拄着下巴,身体前倾。这意味着他对这段谈话很有兴趣,并在鼓励对方说下去。 


“我?高产且精良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挂着个音乐天才的名号活到现在还没被全网黑的?” 


“这话传出去可相当得罪人啊。” 


不愧是天才,克劳泽想,连自夸都比别人更有底气一点。 


“随便,反正我早就把他们‘得罪’个遍了。”天一眯起眼睛不屑地笑着,“从我发第一首歌起,就注定会挡太多人的路。时无天才,遂使菜鸡和炒作菜鸡的推手成名。现在天才来了——”他指指自己,“那么那些……或德不配位的,或沽名钓誉的,或任人摆布的阿猫阿狗……嗯,他们怎么样了呢,我也不太关心。” 


“听起来你更像是个打破了他们乌烟瘴气的游戏规则的……疯子?” 


天一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这个形容不错。” 


他鹤立于熙攘的人群,在世间又如同不在世间,无意名利又偏偏名利双全。克劳泽想,他看透这一切,轻蔑这一切,却终究受困于这一切。 


天一是他遇到过的最棘手的病人,高社会功能,情绪从来不会写明在脸上,除非他自己想要表达,否则套他的话难于登天。他太聪明,又太封闭,所以分析天一对克劳泽而言,简直就像要从汪洋般的假象、掩饰和欲言又止中,找出来一截树枝那么大的渴求与期盼。 


“你付出的代价呢?”于是他问。 


“你为什么而来,我就付出了什么代价。”天一道,神色是懒散的无动于衷,“有多少人愿意把我捧到神坛上去,就有多少人蠢蠢欲动着,想把我扯下来,扔在地上,践踏几脚,再踢到一边去。他们的手段,哈,精彩至极。” 


“但总归有很多人喜欢你、支持你并且维护你。” 


天一冷笑着迎上对方的目光,仿佛听到什么愚蠢到可笑的荒诞形容,“你真以为他们喜欢‘我’?他们只是喜欢我身上的概念、我所代表的文化符号以及一种他们曾经想都想不到的活法;他们为我说话,本质不过是炫耀他们的品位、维护他们亮闪闪的虚荣。”他越说越激动,字里行间渗着咬牙切齿的嘲讽,“他们喜欢的是那些标签,克劳泽。他们谁会去喜欢坐在你面前的这个疯子,喜欢他的偏执、神经质、歇斯底里和无理取闹?” 


“你要是上过舞台就会知道,台下的拥趸或是詈骂都只是毫无区别的一团团噪声。哪怕我死了——哦,正好问问你,你说人们是会为‘我’而悲伤呢,还是只会为一个陨落的音乐天才而悲伤呢?” 


“你何必这样看轻自……” 


“少废话,回答问题。” 


克劳泽微不可闻地叹气,他给自己的定位向来都是“一面会说话的镜子”,他不是很希望治疗朝着接下来的方向发展,但他已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想,但如果是我,我会为你而悲伤,天一。”认真和诚恳闪烁在他的蓝色眸子里,像宁静的湖面,像如洗的蓝天,“没有任何的头衔、限定和形容,就是你。” 


“哪怕我性格恶劣、恃才傲物?” 


“哪怕你性格恶劣,恃才傲物。” 


天一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你当然会这么回答,茶仙。”他嗤笑一声,“你只能这么回答。” 


“现在,请出去吧,我还要录和音。” 


他连深呼吸都感到困难。 




天一对抗抑郁药物并不敏感,主观上更是像学生上课接话抢话不认真听讲一样,被克劳泽形容为“胡作非为不认真治病”,而自己又对此不以为意,常常托词“性格使然”。其实他只是不想回到那些只有麦克风肯认真倾听自己声音的瞬间,又不想用这幼稚的心思捆绑本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克劳泽是来救他这个溺水之人的稻草,可他现在只想拽着这根草扑腾,不想上岸。  



催命般的门铃声搅扰了天一的思绪,他去应门时,看到来者是一位秀颀的女子,棕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此行急迫,仪容都未认真打理。那是他的助理,伏月。 


“伏月女侠,我请的是五周假,才休了三周半……” 


天一下意识地以为,助理来家访一定因为是公司又给他安排了工作,却没想到一开门自己情还没求完,伏月就火急火燎冲进他家,鞋都没换,绕过他这个屋主就闯进客厅,随着走动而甩起的发丝甚至差点糊上他的脸。 


“出大事了,你的病历被人po上网了。”伏月飞快地翻着天一桌上的文件,神色凝重。 


“……我没病历……艹。”天一骂了一声,显然已经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被造谣了,说你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混合躁郁症,还有攻击性。”伏月皱着眉,脸上堆砌着嫌恶的表情,“紧接着就有人po出一张高糊照片,非说照片上一个穿黑衣服、在超市里动手打人的人是你。” 


天一脱力般地把自己掷在沙发上,颓然望天。 


在他旁边是伏月刚刚随手放上去的提包,拉链敞开着,里面装着的纸质文件、手机和一个平板一览无遗。 


“你知道精神障碍、暴力行为这俩词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吧?公关部门已经彻底瘫痪了,倒是法务部那群你的迷弟迷妹们被惹急了,准备走法律程序……找到了。”她把手里一沓克劳泽接手天一以来的所有协议和票据塞进提包里,扯上拉链就要离开。 


“茶仙呢?”天一似乎没有改变姿势,仍旧瘫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问。 


“谁?” 


“我是说克劳泽……他人呢?我手机在他手里。” 


“他们医院今天开会,别的不知道。”伏月出门前,尽管着急但还是宽慰了一句,“你不用想太多,交给我们就行。” 


天一也不理睬,只是等伏月关门离开后,缓缓把从对方包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出来的、藏在了自己背后的平板拽了出来。 


…… 


会议上克劳泽的手机接连震动了三次。 


他趁着一位发表完又臭又长的讲话的领导和另一位即将发表又臭又长的讲话的领导握手寒暄时,扫了一眼短信。 


#伏月_天一助理# 天一被对家M.F.公司造谣了,现在舆论势头非常不好。 


#伏月_天一助理# 我去天一家的时候,平板电脑被天一顺走了,现在他肯定已经知道外界的声音了。我在报案,暂时抽不开身,条件允许的话希望你能尽快赶往他家。 


#伏月_天一助理# 天一的住址在五分钟前被人肉到。天一用平板登陆了微博,但和我们失联。 


静谧偌大的会场上,克劳泽起身就走。 


“怎么回事啊……”“维特斯托克医生?”“什么情况?”…… “


我要去救我的病人。”他淡淡地回应,仍一如往常地从容与风度翩翩。 


他很少这么冲动,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冷静克制的医生——他是他的茶仙。  



4


天一其实已经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谁。能够掀起全网范围的大风浪,并且视自己为眼中钉的,恐怕只有MF公司号称“人设打印机”的“传奇”经纪人镜脸。天一的横空出世,对他那种凭借炒作和包装批量制造明星的手段造成了沉重打击。 


就在此时此刻,与天一相关的负面热搜足有十余条——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报复。 


天一草草翻过乱七八糟的评论,看清的字没几行,只看到恶意触目惊心。 


“精神病滚出娱乐圈!!!” 


“哈哈,别问,问就自杀” 


“当街打人?[吃瓜]怎么还不关进疯人院?” 


“影响恶劣,建议封杀[再见]” 


“脑残粉还有三秒到达战场~” 


“@杨永信 快出来造福社会[doge][doge][doge]” 


“脱粉了,还以为自己粉上个天才,谁知道是个精神病!” 


“怪不得这疯子的歌都跟魔咒似的,抽风的时候写的吧?”


 #蓝V认证@医生xxx#“以病历上的病情来看,他的确很可能有阳性症状,具体表现就是做出过激行为……” 


“牛逼哦?明星打人没人管吗?” 


“他要是杀了人是不是也不用负责啊???” 


“粉丝不养暴力狂”


“呵呵,都实锤了,公司还给他辟谣呢[图片回复]”


“这是什么新型炒作手段?”


“律师函警告[doge]”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不如自杀谢罪呢呵呵呵” 


人间嘈杂。 


没有一个人考虑过这些“实锤”的真实性,那病历上没有医生签名,那照片上根本没有正脸,他们都不在意。只要收钱办事率先下场的职粉挥一挥衣袖带一波节奏,他们便轻易地听信,肆意地发泄,任意地歪曲。 


被石子激起的波纹不会知道自己是被带动的。 


“疯子”“暴力狂”“精神病”“不正常”“毒瘤”“失望”“太可恨了”“恶劣”“滚开” 


“关起来”“祸害”“社会不稳定因素”“行为不端”“谢罪”“去死”“威胁公共安全” 


“不配被称为天才” 


千千万万人仿佛就附在他耳边大喊,无休无止,无边无际,捂住了耳朵,那声音就又炸响在他脑海里。头锥穴传来锤击般的钝痛,世界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过来,压在他的额头上,压在他的胸口上,压在他的脊背上。他感到自己快要分崩离析了。 


跌跌撞撞地,天一扑到卫生间水池边,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他的头疼得像要裂开,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而狰狞。忽然那镜子里又浮现出无数张他自己的脸,各有各的表情,却无一例外凝视着镜子外的他,发出和方才的幻听一样的、整齐的嘶吼—— 


你不配。你完了。 


心跳疯狂加速,眩晕使天一眼前发白。 


不配的是你们……是他们……不是我,是他们。 


我们就是你。 


“乒——哗啦。” 


天一猛地打碎了那面镜子,碎片崩落一地。他靠着卫生间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捡起镜子碎片的时候,天一神色死寂,手起,手落,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 


青年盘着腿靠坐在卫生间的角落,黑眸里藏着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危险,与自我放逐式的疏离。克劳泽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平静得出奇的脸,静得不像一个能看、能听、能呼吸、能思考的活人,而像一个心愿未竟而暂时滞留在人间的孤魂。血从天一被自己划伤的左手臂里汩汩地冒出来,整个人因为失血而脆弱苍白得像一片薄纸。 


在一地碎镜子和鲜血前他们对视。 


“我不是故意把动脉划破的。”天一看着对方蹲下来检查自己的伤口,一共七道,有一道伤到了手臂上的动脉,血流不止,“没办法,发病的时候不知轻重。” 


克劳泽扯下自己的发带,紧紧绑在天一的左上臂根部充当止血带,又就地取材拿了干净的浴巾给他包扎。“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止血?”克劳泽一边问着一边把对方受伤的手臂抬起,高过心位,然后按在墙上借身体前倾的力量压迫止血。 


天一疼得咧了咧嘴,但似乎对这个接近壁咚般的姿势十分满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玩克劳泽垂在他眼前的蓝发。他说,“我在等。我很好奇,你和死亡谁会先来。” 


本来我和死亡可以都不来的,克劳泽暗想。 


血顽固地渗着,简单的止血措施收效甚微,浴巾被血浸透也只是时间问题。 


克劳泽把天一缓缓扶起来,天一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干脆直接半倚在克劳泽肩膀上。 


“必须马上去医院。”而克劳泽说完才猛地想起来,天一家的地址已经被传播开,而他不比那些娱乐小编、记者和狂热网民来得早多少。 


实在不行我去引开他们,克劳泽合计着。他只觉得可悲,伤口处理得太不及时,天一撑不了多久,外面那群对天一口诛笔伐的“正义”人士很快就会成为真真正正的杀人犯。 


“你要去一群自诩公道的洪水猛兽面前,为一个疯子出头吗?”


天一似乎早已猜透了对方的心思,不出所料地看到对方一愣,“省省吧茶仙。借我手机,我告诉伏月,让她带人装成我引走他们。” 


此刻他得承认,当初克劳泽禁止他用社交软件,以至于直接收走手机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打完电话,天一假装没有看见克劳泽的手机壁纸,那是一位女子的照片。 


…… 


辗转到了医院,天一躺平在急诊黄区的病床上,盯着一格一格的白色天花板。止血带紧紧地箍着,酸胀和疼痛挥之不去,他感到冷。耳边有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时传来话语,旁边一位病人情况突然恶化,仪器发出尖锐的鸣音,不久后又叠加上自动式胸外心脏按压仪运转时有节奏的机械音。 


他感到冷。 


蓝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分辨了一会儿,认出那是克劳泽。 


他冰凉的左手上传来另一双手的热度。 


“跟急诊医生都交代完了,很快就到你上手术台。” 


天一轻笑,“你让我有一种你在关心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 


“你恐怕是想赶快摆脱我才关心我。” 


“怎么可能有人因为讨厌你才关心你?”克劳泽摇头。 


“哦?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天一眼里闪过一丝神采,不顾刚刚急诊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的“绝对不要坐起来”,用右手撑起上半身面对那双清澈好看的蓝眼睛,问: 


“那你喜欢我吗?” 


然后他眼前一黑,失血性休克把他的意识一波带走。 



5


第二天的时候天一绑着绷带顺利出院,只是因为住址已经被泄露,不得不暂住在公司旁边一间被自己包下来的录音棚里。而由于抑郁的严重发作和第一轮治疗的宣告无效,克劳泽不得不开始更加密切地关注自己这位天才病人。 


具体表现就是,跟他一起睡录音棚。 


这期间公司安排了一次直播,主要目的是公布天一的真实情况平息谣言,以及告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M.F.公司的镜脸已被起诉。舆论风向变得比变脸还快,一时间各大营销号都开始“拒绝网络暴力”“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支持维权”云云,仿佛不久前信谣传谣、推波助澜的根本不是他们似的。 


而克劳泽发现天一正常得奇怪。虽然检查的结果说明天一的病情更严重了,但他本人的状态却比恶化前还要稳定,在医院那天问的没头没尾的问题,他也没有再提。更奇怪的是天一没有再为自己发行过的歌做新编曲,反而在录音室和调音台来来回回忙活,录了不少新歌。 


看着表面上乐在其中的天一,克劳泽反而想到两个危险的词,“回光返照”和“交代后事”。 


…… 


那天克劳泽取完外卖回来正好看到天一在“自娱自乐”,其实就是唱歌。 


连着线的麦克风被他从录音室扯到调音台前,他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抱着电吉他唱着崔健的《假行僧》。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愿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录音棚暖黄的灯光把他的轮廓渲染出几分不真实的模糊,他随着音乐摇摆着,用尽全力地歌唱。克劳泽移不开视线,仿佛自己一回头,天一这个本不属于人间的灵魂就要从他眼前消失,回到他永远探知不到的地方去。 


那声线既不是清亮干净,也不是声嘶力竭,而是带着决然的无牵无挂,带着漠然的悲怆冷冽,带着目空一切的轻蔑,带着不值一提的渴求。天一轻视这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他以他天才般的方式传达着这份厌弃,厌弃这个坚硬的、虚假的、薄情的世界,却仍期盼着、等待着、找寻着,仍然希望这世上还有什么真的东西能被他找到。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他就像一轮孤绝的月亮,在无尽的黑暗环绕中,凝视这纸醉金迷的人世间。 


声声如钩,灵魂要抛弃躯壳,天才要背离人间。 


这一曲,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没有晃眼地亮着的聚光灯,只有一个人默然地立着,肃然地听。 


…… 


饶是天一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借用别人公司的淋浴间洗澡的地步。他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连洗澡都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完成,因为他受伤的左臂仍然不能沾水。 


“为什么你也把衣服全脱了?”天一上上下下打量着被他叫进来帮忙的克劳泽,尴尬从两个不着寸缕的男人对视的目光里溢出来。 


克劳泽不是很想理他。 


氤氲的热气缭绕,花洒发着单调的水声,泡沫从皮肤上滑落,“脱都脱了,”天一说,“那就不能对不起你费的力气啊,茶仙。” 


“需要我强调一下,你和我应该是治疗关系吗?” 


“你那些原则有什么可坚持的?”他仰起头,颈线和锁骨诱人,“我不光知道你是医生我是病人,还知道你手机壁纸……” 


他被抵在墙上亲吻。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为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天一向来能够把分寸拿捏到恰好,于是清楚地知道,此后自己将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纠缠,也知道自己将再也不会有兴趣继续栖居人间。  



6


天一睡了很长很沉的一觉,梦见自己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屋外下着大雨,窗户被敲打出一阵阵闷响,阴暗的天气催化着他的负面情绪。他闷坐在沙发上,感到自己在坠落,又感到自己在漂浮。 


这个时候门被按时敲响了。 


他的医生站在门外,蓝发被雨淋湿,发丝聚成一绺一绺,还在滴着水。即使是狼狈到浑身湿透,这个人的眉眼里还是透出一股气定神闲。 


天一自己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气质颓靡,和粉丝们一贯印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又要来把我带回人间了。”梦里天一听到自己在问。 


“对,我们去人间。” 


他拉起天一,向光里走去。 


…… 


天一睡醒的时候,感觉颞颌关节隐隐传来疼痛,大脑一片空白。 


他现在不是很信任自己的记忆,于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发现伤痕还在上面,并且似乎才刚刚长好,看来那天的发病是真的,现在也没有离那天过去太久。随即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病号服,然后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住院了。第一个记忆缺口出现,天一想,我为什么会住院,在我醒来前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胡茬,说明现在距离自己上次有意识的时候不会超过两天,而眼角……眼角有泪痕。天一感到更加奇怪,哭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只属于婴幼儿时期的词汇了。 


就在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克劳泽和伏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怎么了?”他径直问。 


“你入院之前,在录音棚暂住的时候,吞了半瓶安定,你还记不记得?”伏月反问他。 


天一摇头。 


“幸亏他早就发现你有自杀情绪,”伏月指了指正在给他自己倒茶的克劳泽,“你又被救了。” 


“那我为什么会失忆?” 


“我给你安排了住院治疗,因为你的自杀意愿太强烈,并且毫不恐惧痛苦和死亡。”克劳泽继续为他解释,“我的建议是尝试一个疗程的四代改良电休克治疗,你同意了。短期记忆的逆行性遗忘是很常见的副作用,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天一的表情像生吃了一个苦瓜一样精彩。 


“你刚做完的时候,哭的那叫一个惨啊,惊天地泣鬼神。然后你就又睡了,现在才醒。”伏月微笑着毫不留情地补刀,看天一没什么大碍就离开了。 


克劳泽拧好保温壶,看着独坐床上逆风凌乱的天一,好心解释道,“也没有那么惨烈,你就是一直面无表情地流泪,这个也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之一。” 


天一感觉自己那神秘莫测的神经病形象毁于一旦。 


克劳泽离开病房前,忽然被天一叫住。


他回头看见天一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道:“克劳泽你等下,我想起来一件事。” 


…… 


术前,天一平躺在MECT仪旁,克劳泽就坐在他旁边。 


“你紧张吗?”克劳泽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按照流程,我应该和你聊天,消除你的紧张感。” 


“真好笑。”天一瞥了他一眼。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克劳泽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问着。 


“我从来不问那些我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茶仙。”天一到底还算配合,随口回怼着。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引起了一个话题,一个刁钻而动机不明的话题:“不如讲讲你的女朋友吧。” 


克劳泽愣住了,他完全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对视一眼,他看见对方的黑眸里闪着刻薄的讥嘲,仿佛早就预料到自己的迟疑,仿佛在说,我连自己的命都不感兴趣了,还会继续对你有兴趣吗?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解锁,给天一看,“我们是在一次院际交流上认识的,她叫姜筠,专长是急救护理。那次给你的划伤做的紧急处理,就是她后来教给我的……” 


天一静静地听着,等待麻醉带他进入无梦的沉睡。 


…… 


“我想起来……”天一托着下巴,笑了笑,“你女朋友挺好看的。” 


他心满意足地看见克劳泽的表情从惊讶变成迟疑最后点了点头,于是恶趣味被满足的他把后半句埋在了心里。 


她一定是个平凡、恬静而且善良的好姑娘。

绝不会是一个天才。 



7


人间喧嚣,人间薄情,人间坚硬。 


再大的风波,有一天也会平息;再难捱的痛苦,有一天也会结束;天大的遗憾和求而不得,有一天也会变成闲谈中的几句故事和含义丰富的一个微笑。 


一年多过去,尘归尘土归土,天一安稳地度过了巩固期和维持期的药物治疗,照旧写歌演出当巨星,克劳泽仍然治病救人,不久前还顺利地和姜筠结了婚。 


后来克劳泽才知道,姜筠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天一粉丝。在他和她的蜜月旅行计划里,她特意主张去看天一的演唱会。当然,抢不到票的问题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当克劳泽表示天一曾经是他的病人的时候,姜筠露出了他们认识以来最夸张的一个惊讶的表情。 


“去人间” 全国巡回演唱会的现场,万人场馆,几乎座无虚席。所有人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只有灯光中央的那个身影,太清晰,又太遥远。 


遥远到克劳泽仿佛又回到那个灯光昏黄的录音棚里,那个胳膊上绑着绷带的疯子抱着电吉他用灵魂歌唱,唱他那不肯平庸、不肯安稳、不肯落人间的喜怒爱恨。     






“我们去人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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